連續的惡夢和疊加的頭痛令柏格難以入眠,過了精神上半死不活的兩天後,總算在抵抗疼痛的恍惚中買了一盒止痛藥。為什麼沒有更早這麼做呢?他茫然的問自己為何錯失了如此多時機。手裡的杯子散發著濃烈的咖啡香味,或許是因為今天散步時撿到這包咖啡粉,才突然啟發了自己遲鈍的大腦。

這樣應該多少能令自己輕鬆一些。

他瞇起失焦的眼睛,又數了一次掌上藥物的數量,兩顆,不多不少。然而在要放入嘴裡時,他才發現根本不是視界過於模糊——不,這也是原因之一——手在不斷顫抖著,眼前的事物交錯重影。下意識的,含在嘴裡的氣息在鼻腔急促進出。

「為什麼顫抖成這樣,還要繼續做呢?」

旁邊傳來帶著玩味的笑語,他像做錯事被抓包般、嚇了一跳轉頭望去,紅髮少年——威廉——兩指間夾著菸枝,彎起金色的眸子笑著坐在自己身邊。他穿著比自己更散亂的軍服,厚重大衣的長襬拖在剛走過的地上,微弱的火光點燃裊裊細煙。盡是些不符軍紀的隨興,被長官抓到的話又要被訓話加跑圈了,但柏格現在沒心情提醒對方。威廉一下子讀懂了友人臉上訝異的表情,那彷彿聽不懂話句意思般的模樣。

「很痛吧?」

金眸意有所指的緩緩落到下方,柏格跟著低頭看,自己伸出的手正握著一塊胡亂雕刻著花紋的木頭,和無論是在戰場上抑或挑開罐頭都十分萬用的瑞士刀。兩邊都滲染著大小不一的沉色污漬,起繭的手都纏著紗布和創可貼,在雕削時割到的傷,或許比工作時受到的傷還多上幾倍。即使如此,還是繼續躲在營外耐著低溫、偷偷摸摸地做著這件事。

柏格呼出積在肺裡已久的濁氣,一口隨著自己焦躁的呼吸積壓而更顯鬱悶的、長長的嘆息,在雪地上化成薄白的煙霧,和摯友呼出的混濁氣息一起飄散,但壓在胸口上的不暢快感還是在顫抖著。

「⋯⋯我只是想這麼做而已,這樣能讓我恢復些知覺。」回答的聲音比煙霧更不穩的虛浮。

老實說,柏格自己也搞不清楚箇中原因,回過神來時,就已經這麼做了,所以他想自己是想做這件事的,不然的話會是為什麼。他唯一確定的是,這塊爛木在自己認為雕好之後的結果是丟進垃圾桶裡。

「嗯——」少年愉悅的瞇起雙眼,哼出意味深長的鼻音,「原來你有這種糟糕的興趣?跟我說一聲的話,我可以幫幫你啊。」

「蛤?」

零經驗的柏格顯然沒聽懂摯友半真半假的玩笑,困惑的對人皺眉歪頭,紅髮少年只是笑笑聳肩、不作解釋。他知道柏格說的恢復知覺不僅限於刺激感官,他們大部分的同志都是如此。

那雙如貓科動物般銳利的眼眸,靜靜從柏格的手移到他的臉上,不知何時又變長不少的金髮像稻穗般,稍微垂落在留有一點青澀和傷痕、滿滿憂鬱的緊繃臉龐上。得剪了,威廉這麼想著,還有更多雜亂的事情,他乾脆在腦內一刀剪斷。

「『為了自己』做點事,對嗎?」

聞言,柏格又錯愕的抬頭望向他,明明只是相差一歲,對方的視線居然又比自己高了一些。什麼時候又變了?柏格記得前些日子,自己才剛追上對方的高度。

「這樣很好,你得為自己做點什麼。」

他又瞇起眼睛,吸了一口菸,好好品嚐那虛無飄渺的味道,側過頭將之連帶未完的話一起呼出:

「⋯⋯才活得下去。」

柏格反射性的咬住下唇、緊皺眉頭欲言又止。與其露出這種覺得很痛但忍住不叫的難受表情,威廉更想他直接對自己哭喊出來,但他不會,總是在死命忍耐。